我是个黑人孩子,我住在美国
我是个黑人孩子,名字叫杰克,今年十一岁,住在美国一个大城市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我的爸爸打仗死了;我的妈妈在一家牙膏厂里做工。
我和妈妈住在一间破木房里,可我老是见不到她。她晚上很晚很晚才回家,我没等到她回家就独自睡着了。等我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我总是看见桌子上摆着硬面包、凉了的黄豆汤,原来妈妈已经又去干活了。
可是有一天,天还没亮她就把我推醒,把我搂紧,挺甜挺甜地笑着对我说:“杰克,你今天生日,晚上我带你去看电影。我会早点儿回来的,你等着我啊。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说着她指指桌上的小蛋糕,亲亲我,叫我再睡。我醒来想起看电影的事,好象做梦。可是小蛋糕的确在桌子上。
这天我挺神气。我把小蛋糕切开来,分给我的两个好朋友吃。他们一个叫鲍勃,一个叫威利,自然也是黑人孩子。我还带他们到大街上去看电影广告。广告上画着五颜六色的画,有的人在开枪,有的人在杀人。我告诉鲍勃和威利我今天生日,要去看电影,他们两人连小嘴都张开了,电影他们没看过。我说我要叫妈妈带大家一起去,鲍勃听了很高兴,可是威利并不高兴,因为他不能去。
天一黑,威利就回家,他妈妈去做夜工,他要回家带弟弟妹妹。我跟鲍勃两人站在又脏又臭的门口等。我们的小街黑沉沉的,有人过来也看不清楚。所以我们一看见人影子过来,就眯起了眼睛看。可是妈妈老不回来。我们耐心地等着,心里想待一会儿就可以看到电影广告上的那些画了,虽然开枪、杀人都挺可怕,可是画上的人会动,会说话,那值得一看。这时候,远远来了一个人,我心里一乐,想是妈妈来了。可是等那人走近一看,鲍勃马上向他扑过去,原来这是鲍勃的爸爸。鲍勃跑到我身边,说他不去看电影了。我答应第二天把电影里的故事讲给他听。
现在我一个人留下来了。狭窄的街上躺着一些人,用报纸盖着身子,他们都是些没家的。回家最晚的人也都回家了,一家家的电灯也渐渐灭了,可是妈妈还不回来。她不是说过要早点回来的吗?这么晚,电影是看不着的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呢?她怎么还不回来呢?
我正在着急,忽然看见一个人影子走过来:的确是个女的。我马上叫着“妈妈,妈妈”,向她扑过去。咦!这不是妈妈,这是马丽婶婶。她和妈妈是在同一个工厂里做工的。
“妈妈呢?妈妈呢?”我问马丽婶婶。可是马丽婶婶不说话,搂着我走进我家,开了很暗很暗的电灯,只管站着四处瞧,发着呆。我忽然想起,事情不好了!我死劲拉马丽婶婶的衣服:“马丽婶婶,妈妈呢?妈妈……呢?”直到这时候我才看见,马丽婶婶红着眼眶,含着泪水。她长叹了一声,坐在床上,把我拉到身边:“杰克,以后你要好好做人了。你妈不再在你身边了!……”
第二天早晨,马丽婶婶带我到工厂去。许多人看见我,都来摸摸我的头,有人还塞给我饼干和面包。马丽婶婶带我走进一间漂亮的屋子里去见老板。老板是个女的,很胖,嘴上涂得血红,抱着一只哈巴狗,哈巴狗还穿着衣服呢。
马丽婶婶对她说:“我带来的这个孩子,他妈妈就是昨天给机器轧死的。他的爸爸打仗打死了,现在妈妈又死了,没了依靠。”
女老板把头抬得半天高,哼了一声:“我厂里有多少人,要是都死了,难道要我给他们养家活口,让我破产吗?废话!”
哈巴狗也嘔嘔嘔叫了两声。
马丽婶婶说:“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就让他饿死吗?”
女老板用鄙视的眼光低头看看我,忽然,她挺和气地说:“对了,这孩子不错,嗯,可以考虑考虑,给他点活干干吧。”
“这样的老板心肠真是太好了,保佑她多活几年吧。”我当时这样想。
于是,我就给她干活。我给她干的什么活呢?在我们美国的大街上,常常可以看见一些人,前面挂一块木板,背后挂一块木板,在街上走来走去。牌子上写什么:
“可口可乐,喝了就乐。”
“骆驼牌香烟,烟丝好,价钱巧。”
还有什么:“老人牌剃刀”“蜜丝佛陀化妆品”等等、等等。
这就是做广告。
我就给牙膏厂做广告。我前面挂一块板,上面画着一管牙膏,有几个大字:“美丽牌牙膏,风行全世界”;我背后挂一块板:“我的牙齿这么白,就因为用美丽牌牙膏刷牙。”(天理良心,我从来没用过什么美丽牌牙膏!)
我每天就这样背着两块板,在街上走来走去。天一亮我就动身,晚上要十一二点钟才回家。照女老板说,晚上这段时间特别重要,因为这时候路上的人最多。
我走了几天,才慢慢地知道背木板的人不净是做广告的,也有些人的木板上写着:“给我一个职业吧,我是大学生!”“给我一个职业吧,我家里有四个孩子张着嘴等吃!”“我打仗打瞎了眼睛,做做好事,给我点儿钱吧!”这些人又瘦又黑,有气无力地走得很慢很慢,常常累得在电灯杆旁边停下来。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警察对他们是不客气的,说他们妨碍交通,破坏秩序,常常把他们打得倒下爬不起来。
我本来很廋,现在干了这种活,眼睛更大了,牙齿更露了。我老是不停地走,不由得想起从前妈妈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故事里说,有一个孩子最爱跳舞,有一天碰到一个仙人,送他一双魔鞋,穿上这双魔鞋就要跳个不停。那孩子只好早也跳,晚也跳,想停也停不下来。他实在太累了,就求那仙人收回那双魔鞋。现在我天天走,就象穿上魔鞋一样,可是我怎么能脱下这双魔鞋呢?我要这样走才能有口饭吃。多少黑孩子在街上要饭呐!
我这样天天走,有一天晚上走过一个黑沉沉的胡同口,忽然胡同里走出来几个人。这几个都是白人,歪戴着帽子,嘴上叼①着香烟。有一个人走过来,把我前面的木牌看看,背后的木牌看看,笑着招呼另外几个人过来,把我团团围住。他们大声地念牌子上的字“我的牙齿这么白,就因为用美丽牌牙膏刷牙。”他们一面念,一面哈哈大笑,怪怕人的。
有一个人说:“小鬼,你的牙齿很白吗?”我没说话。他又说:“你把牙齿呲给我看看。”我没有办法,只好呲了呲牙齿。
那人说:“是白呀!大家来看。”
他们把我围得更紧了。
正在这时候,刚才说话的人一把抓住我的头发,一拳头打在我的嘴上,其他的人拍手大笑。我满嘴都是血。可是他们不停手。我给前后两块木板夹住,手没法动,只好挨揍。
有几个白种工人伯伯正好走过,马上跑过来赶走那些人。有一个工人伯伯很生气地说:“这些‘三K党②’流氓,专门欺侮黑人和好人!”他给我把打坏的木板拿下来,用手绢擦干净我的脸。我满嘴发麻疼痛,头昏眼花。那工人伯伯说:“唉呀,不好了,几个牙齿打下来了。”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昏倒了。
几个工人伯伯看了我的木牌子,把我送到厂里去。我在工厂的走廊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我去见女老板。我心里想,女老板是个好人,上回在很困难的时候救了我,这回一定也会给我医伤的。
可是女老板看我一眼,就瞪起了眼睛:“讨厌的小鬼,快滚!有白牙齿你可以做做广告,现在没了牙齿,你还有什么用啊!还不滚!算我倒霉,丢了两块木板!”
她气势汹汹地说着,就只管用香粉去扑她的脸了。
她怀抱着的那只穿衣服的哈巴狗又嘔嘔嘔叫起来。
就这样,我被赶出来了。
我的爸爸打仗打死了,我的妈妈被机器轧死了,我变了个小要饭的。
我的名字叫杰克,我是个黑人孩子,我住在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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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叼——念diāo。
②三K党——美国的一种反动的暴力集团,专门用暗杀恐怖等手段迫害黑人、劳动人民和进步人士,摧残革命力量。
——九年一贯制试用课本(全日制)《语文》第九册第128页~第134页
(人民教育出版社1960年5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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