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度不丈夫 发表于 2020-10-6 13:29:37

民歌二首歌唱总路线
毛主席提出总路线,天生柄来地长环,右手握天柄,左手提地环,移山填海在眼前,六亿人民显神通,扭转乾坤①改造天。★★★★★★★★★★★★★★★★★★★★★★★★★★★★★★★★★★★★人民公社,好比太阳
人民公社,好比太阳,万道金光,照耀四方;照着高山,高山投降,照着洪水,洪水退让;照着朋友,朋友欢唱,照着敌人,敌人发慌!
人民公社,好比太阳,农民有它,增添力量;要向日月,争取时光,要向天地,夺取产量;要把山河,改变模样,要把人间,建成天堂!༺༻༺༻༺༻༺༻༺༻༺༻༺༻༺༻༺༻༺༻༺༻༺༻༺༻༺༻༺༻༺༻
    注释
    ①乾坤——天地。

——九年一贯制试用课本《语文》第十册第71页~第72页(人民教育出版社1960年第一版)      

无度不丈夫 发表于 2020-10-6 16: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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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玛依颂
克拉玛依这个名字    克拉玛依,克拉玛依,克拉玛依!这个振奋过多少人心的名字,看起来漂亮,叫起来响亮,听起来又美丽!说它美丽象朵花,只有我们社会主义的肥沃土地,才能培育出这么美的花!说它俊得象个少女,只有党的总路线的光辉照耀,才会成长这样俊的少女。
    克拉玛依,是兄弟民族维吾尔语的译音。克拉是黑,玛依是油。不过,自从叫响这个名字,人们都拿它当作地名来呼唤了。

原来是黄羊故乡
二十年前,有个这样的故事。    在准噶尔盆地西北部的戈壁滩上,飞奔着一群山鹿一样的黄羊,后面跟着一个维吾尔族的猎手赛龙巴依。他并不和黄羊赛跑,他懂得黄羊的脾气:跑一阵要回头看看,不见动静,就在骆驼刺上选择叶子吃。赛龙巴依象阵地上匍匐前进的战士,一步步爬到猎枪射程以内,终于一枪打中了两只!赛龙巴依捆起黄羊,就躺在戈壁滩上休息。忽然,微风吹来一股子奇怪的气味,他抬头看看,身旁的小土山是蓝靛颜色。他踏着蓝土登上山顶,发现山顶上有一口黑泉,粘糊糊的黑水,向上冒着泡沫、翻黑花。赛龙巴依掏出卷莫合烟的纸撕下一片,蘸了些黑水,划火一点:“呼”地着了!从此,赛龙巴依每年在行猎“旱季”时候,他就带着家具,望着成吉思汗山寻找到这里,舀些黑油,卖给人家膏马车轴、照亮、取暖。

路是走出来的    二十年前,赛龙巴依老爷子打黄羊来过此地;解放后,在党的领导下,苏联专家和中国的地质、勘探技术工作人员,曾经冒着阿尔泰山吹下来的寒风,来来回回地把脚印留在小黑油山前。
    小黑油山一带究竟有油还是没油?苏联地质专家和中国地质工作者经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研究、分析、讨论,断定地下有油。党决定向小黑油山进军!
    1955年夏天,独山子矿务局党委派乌受尔安装队“远征”。这个维吾尔族乌受尔队长,率领他全队人员,从戈壁滩上踏出了第一条道路,来到成吉思汗山前,在小黑油山旁,矗立起第一座井架。
    党又选拔了三十五个小伙子,组成一支青年钻井队,要他们“孤军远征”!
    这三十五个小伙子,来自八个民族和很多省份——从广东到东北。全队里很少人念过中学,就连队长陆铭宝,1952年才刚走出上海中华职业学校,到独山子井台上跟苏联技师们学习了三年。
    小伙子们接到任务,心里又喜又惧,想的又美又天真。
    “哪里艰苦就到哪里去!”
    “不会是‘孤军远征’的!”
    青年们带着勇敢而又纯洁的心出发了。他们找到了乌受尔队安装的井架。
    多别致!辽阔的戈壁滩上,一座井架矗立着。极目远望,望到天边无际处,还是戈壁啊!
    “安营下寨!”宁元兴、谢达楼、阿沙、李世顺、沙都等人忙成一团:平地后,搭帐篷、砍柴禾、起锅灶。荆义田想得更快,他连行李都没打开,就号召几个人跟司机到百里之外的玛纳斯河去拉钻井用水和吃喝水。
    7月6日,柴油机发动了!钻机旋转了!天车工作了!
    在这辽阔的戈壁滩上,不知寂寞了多少个世纪,现在,“轰轰隆隆!叮叮当当!”地演奏起来。多么美的音乐啊!小伙子们听着,感到自己工作的意义,愉快和自豪的心情从眼神里闪烁出来。
    但是,戈壁滩终归是戈壁滩!太阳毒得晒裂石头,一片云就会变成一阵暴雨。一天夜里刮一场暴风,第二天衣服脸盆漱口缸都找不见了。更使人讨厌的是:野蚊子、野苍蝇、牛虻等不分昼夜地向他们“袭击”!
    工作和生活条件是艰苦的。可是,在这些艰苦日子里,党经常捎信来问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帮助?并且还一再派领导同志前来看望。小伙子们感到党的温暖,意志更加坚强,于是提出了响亮的口号:
    “安下心,扎下根,不出油,不死心!”
    经过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战斗,到了10月29日下午,全队人都知道这口探井钻到该“分晓”时候了。是失败?是成功?悬在人人的心上。因此,下班的人不走,不该上班的人跑来围着井台,有守在防喷器旁边的,也有趴在泥浆池上找油花、闻油气儿的。
    喷油了!压藏在地底下多少亿万年的黑油,得见天日了!多么漂亮的颜色呀!黑里发蓝,蓝里闪光。
    对石油工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远征”打探井打出油来更喜悦的呢?他们跳呀,唱呀,拥抱呀,象“泼水节”一样蘸起原油往对方脸上、身上涂抹呀……狂欢一直沸腾到深夜。

家在哪里    上帝创造世界是神话,我们劳动创造世界是现实。克拉玛依的发展简直象神话,从打开第一口井到现在,仅仅四年多,在这一片戈壁上,已经建立起拥有数万人口的城市了。真是“从无到有”,而且“有”得这么快!
    四年前,这里只有一位燕大夫,他经常提着药包去“行医”;那时工人找他来看病,地窝子里只有三张床,其中两张是另外两个单位人员办公兼睡觉用的,燕大夫这张兼作诊断和病床用。而今,准噶尔路的医院大楼,三层上下设着九个科,病床设了三百多张。
    新华书店,当初就装在小朱的麻袋里,饭堂门口、井架前摆流动书摊。现在,总店和分店,单是去年就售出五十多万册书。
    当初,小马的挎包儿就装着邮电局。送信是:听口音、看面孔、询问;收信是:卖邮票、信封信纸、兼代封信口贴邮票,甚至还代写书信。而今,邮电人员增到一百多还忙不过来,长途电话和电报通到全国各大城市。听三年半以前从上海调来的顾局长说:今年要盖邮电大楼,将安装四千门自动电话,还要装设传真。
    各类商店的总店、分店分设在市区的各条街;十字路口,人民警察指挥着过往车辆和行人;天山路的中苏友谊馆,白天黑夜没断过出出进进的工人;电影院、男女浴室、理发馆、各族饭馆等等,都象大城市里的一样生意兴隆。总之一句话:从“开天辟地”仅仅只有四年半的历史,这种神话,只有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才会实现。

振奋人心的大油田    克拉玛依的探井,象石油战线上的触角,大踏步向四处伸展着。打探井的工人们,几乎打一口井向党委报一次喜!克拉玛依的生产井的井架,在这热闹的戈壁滩上,逐渐地成林成行了。
    井架,完成了钻井任务,一座一座地向前进展——工人们创造了“整体搬家”,几十米高的“钢塔”,用十几辆拖拉机整体地拉着,真称得起“大将军八面威风”!
    每口井钻完后,就安装起“采油树”。钻多少井,就安多少采油树。从采油树上接出来的输油管子,象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地密布在戈壁滩地下。采油计量站,一座一座地建立起来。采油工人们,驯服着地下的油海,让它有计划地、昼夜不停地从地心里涌上来。然后,再把这黑金液压送到需要它的地方。
    克拉玛依,就这样从第一口井开始,打到现在,成批成批的油井打了出来。
    打这些井有没有失败的呢?一直在克拉玛依矿务局担任局长的秦峰同志很有风趣地说:“这里打的井差不多都喷油。也有很少井,打了半天放个屁。可是没关系!等化学工业赶上来的时候,一井屁(瓦斯)也是一井宝呐!只有钻出个干眼眼,那才算失败了。不过这种井百不抽一。”
    克拉玛依大油田的储藏量究竟有多大!直到现在,还正在探摸它的边缘呢!
    啊!克拉玛依!四年多以前,你还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戈壁滩,而今,你已经是拥有数万人的城市。在你身边,每天每夜都有几万男女英雄和大自然斗争着,他们从地心里取出宝来,要输送到全国各地。这怎不叫我歌颂你、向你致敬:
    你这可爱的克拉玛依石油城!
    你这可敬的克拉玛依英雄城!

——九年一贯制试用课本《语文》第十册第64页~第70页( 人民教育出版社1960年第一版)      

无度不丈夫 发表于 2020-10-8 20:01:53

“停止办公”
    黄昏时分,县委书记杨成柳骑着辆自行车,冒着顶头的西北风,从乡下回到城里来了。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四方脸盘。由于风吹日晒,脸上的皮肤显得很粗糙,两只大眼里布满了血丝,再加上黑楂楂的胡髭和满身泥土,乍一看,倒象个五十岁的老头,样子又苍老又疲倦。
    杨书记确实是疲倦了,这半个月来简直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整天起来东跑西颠,忙着检查春耕生产的准备工作。半个月功夫,跑了有十几个农业社,每到一地,总是边检查边督促,边动手干,白天劳动上一天,晚上还要和党团员社干部们开会:帮助他们修改跃进计划;制订新的增产措施。经常是刚睡下鸡就叫了,有时候爬在桌子上打个盹,用冷水洗洗头,马上又开始工作了。昨天下午刚在千金堡开完麦田管理的现场会议,连夜又赶到小石沟,组织了四百多人挖泥炭,并且亲自带头劳动,一直干到今天半前晌。要不是通讯员小余提醒他明天还要开县委会,说不定他会一直干下去哩!
    回城里的路上,杨书记这才感到疲倦了。小余劝他今晩上“停止办公”,好好休息一下,杨书记答应了,并且要小余“封锁消息”,免得好多人来找。他悄悄进了县委会大门,回家拿了两件衬衣,匆匆忙忙就跑到了职工澡堂。他想痛痛快快洗个澡,然后回来舒舒服服睡一觉。
    澡堂里客人不多,服务员们见杨书记来了,都热情地打招呼。半个多月没来,澡堂里也大变了,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粉白墙上贴满了改变服务态度的标语口号。杨书记也顾不得详细观看,脱了衣服,腰里围了块毛巾就往浴室里跑。正在这时,忽听扩音器里传出了气象预报,他忙站住静耳细听,只听一个女播音员说道:
    “……下午有五级到六级的西北风,夜里气温下降四度到八度,明晨有霜冻……”
    杨书记没有听完,推开门就往对面经理办公室跑,木头板拖鞋在院子里发出了急促的响声。服务员见他光着脊梁跑出去,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忙拿了两块大毛巾追到对面房子里。一进门,只见杨书记正拿着耳机大声说话:“……马上召集防冻指挥部开会……对,马上。就在我家里开吧!”
    他放下耳机,披上招待员递给他的大毛巾,连忙又返回更衣室来,匆匆忙忙穿好衣服,说了句:“明天再洗吧!”匆匆忙忙就往县委会跑。他知道晩霜对全县二十万亩麦田有多大威胁!麦苗只要稍受点灾害,就要直接影响今年麦子的跃进指标。一路上心急如火,脑子里只有盘算防冻的事情,差点一头撞在电线杆子上。
    杨书记回到家里的时候,防冻指挥部的人差不多已经全来了,一个个都是十分焦急。会议开得很简短,马上就分了工:刘县长去有线广播站向全县发布紧急动员令;办公室主任去用电话通知没有安装喇叭的乡、社;杨书记负责和气象观察站联系,以便在降霜前全县统一点火,免得象去年那次防冻一样,没有降霜白烧了些柴禾;其余的人带领各机关干部,到重点麦区去协助工作。任务分配完毕,人们马上都行动起来了。杨书记先给气象观察组打了个电话,约定在夜里三点左右报告气象变化。然后他把通讯员小余喊来,要他看守电话,并且再三嘱咐他不能睡觉,一接到气象站的情报,马上就去通知广播站发布点火命令。小余早已知道了霜冻的消息,因此没有批评杨书记破坏了“停止办公”的诺言,并且宣誓地说:“保证不会误事。”他猜想杨书记是要睡觉了,只要杨书记能好好休息一阵,那怕自己三天三夜不睡也甘心情愿。谁知杨书记把看守电话的任务交给他,自己却和办公室主任拿上喷雾器,一块到试验田去了。
    杨书记的试验田在离城三里的东照村,这是他和办公室主任伙种的,一共四亩地,其中有二亩麦子,麦子长得好极了,和周围的麦子比起来,好象种在一片高台上一样。他们没有柴禾,只好用喷雾器洒水防冻。麦子长得又密又稠,还不到清明,垅背①已经看不见了。两个人出了几身大汗。杨书记推门进来,只见屋里灯光暗淡,灯捻很小,小余爬在桌子上两手抱着头在睡大觉,并且还发出了响亮的鼾声。杨书记一看这情景,不由得火冒三尺;全县的人在等着霜冻的确实情报,而他竟然放弃了这一重要的职责,睡觉了!这怎么能叫人不生气?杨书记真想一把把小余拉起来痛骂一顿。可是当他扭亮了灯,看到小余那种疲困样子的时候,实在不忍心把他叫醒。他知道这半个月来小伙子确实也够累了,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反正现在有自己在这里守电话,不会误下大事情。他顺手从床上拿了件衣服,轻轻披在小余身上,然后从热水瓶里倒了杯水,便坐下来翻阅桌上的那一堆文件和信件。一杯水喝完以后,忽然觉得饿了,而且饿得很厉害,肚子里“咕噜噜”直叫喊,实在想吃点东西。他忙拉开抽屉去寻找,希望能找到一点吃食,那怕有半个窝窝头也好,可是所有抽屉都是空的。 杨书记叹了口气,只好坐下来继续翻阅那些信件,不时看看自己的手表。快到三点的时候,忽然桌子上响起了紧急的铃声,起初他以为是电话铃,正要去抓耳机,小余猛一下醒了,原来小余是抱着个闹钟睡觉的,是闹钟铃响了。杨书记这才知道小余是有计划的睡了一会儿。
    小余睁开眼,见杨书记站在面前,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
    “杨书记,早就回来了。”
    “不,我刚进门。”杨书记说了句假话,他怕小余不好意思,接着又说:“你喝水吗?”
    小余摇了摇头,看了看闹钟,正要去摇电话,恰好电话铃响了,小余忙拿起耳机说:
    “气象站吗?……是,我是县委会……哦!……哦,……好的”。他放下耳机一边摇回铃,一边说道:“杨书记,气象站说,预报准确,赶快要……”
    “好,你快去通知广播站,马上发布命令:点火!”
    小余二话没说,一扭身跑了。杨书记在屋里转了几圈,坐立不安,心里又紧张又焦急,他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倒不如索性到野外去看看。于是连忙跑到南房里推出了自行车,扭亮车灯,一口气跑到城外去了。
    天很黑,天空里没有一丝云彩,气候突然变冷了,好象冬天一样,冻的人手指都有点发麻。他顺着往西南的一条大路驶去,打算去宋庄看看。因为他记得半月前在宋庄检查春耕准备工作的时候,发觉那时防冻工作准备得很不好。万一这回受了冻灾,必须马上组织挽救。他边想边走,走了不多远,就见前面点起了好几堆火,接着左边、右边也出现了火堆,转眼间野外到处闪起了火光,但很快又都熄了。浓烟弥漫了大地,空气中飘来一阵阵烟熏火燎味,呛得人直咳嗽,同时脸上也感到湿扑扑的。他知道这是降霜了。更加替宋庄耽心,究竟那次批评以后,防冻工作准备得怎么样了?不由得腿上加了劲,用力蹬开车子飞跑起来。
    过了新挖的洪水大渠,很快就到了宋庄地界,这时远远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抽水机的响声,地里手电与灯笼晃来晃去。杨书记看到这情景才松了口气。他知道这里也象别的地方一样,正在和霜冻作斗争。心里不由得高兴起来。他跳下车子,慢慢向前走去。忽然一道手电光射到他脸上,路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向他说道:
    “哦,是杨书记!到村里去吗?”他听出了是社主任宋振山的声音,忙说:
    “不,我只是来看看。”
    “你放心吧,那回你批评了我们,第二天防冻准备工作就做好了。”宋振山接过了自行车说:“到锅驼机房里歇歇去吧。”
    杨书记应了一声,跟着宋振山走到了不远处的机房里。锅驼机发出了“突突突”的响声,机房里温暖如春。一个满身油污的年轻姑娘,正蹲在炉子前吃夜饭。她看到杨书记和社长进来,连忙邀请他们一同吃,杨书记早就饿坏了,没有讲什么客气话,拿起个烤黄的馒头就来啃。边吃边和宋振山谈话,问他上次检查以后,肥料增加了多少担?水地扩大了多少亩?猪增加了多少头?宋振山的答复使他很高兴,他没想到十来天时间,这些数目字就翻了一倍,这可真是大大跃进了一步。
    天色渐渐亮了。杨书记想起上午要开县委会,连忙离开这里返往城里。沿路检查了一下麦苗,他看见麦苗没有受到霜冻的损害,高兴极了。这时他才感到了浑身无力,疲累得要命,上眼皮不断和下眼皮打架。自行车也把握不稳了,不住地东摇西晃,有两次几乎跌倒。他索性下来推着车子往城里走,走了没多远,从另一条路上来了一辆大车,赶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披着件羊皮袄,稳稳地坐在车辕②上,不住地挥着鞭子,吆喝牲口,杨书记推着自行车,和大车并排走着,一边向老汉问道:
    “老大爷,你是哪个村的?”
    “槐树庄。”
    “今夜你们那里防冻了没有?”
    “那还能不,半夜我起身走的时候,满地都是人,浇麦子的,搂柴堆的,热闹极了,驾!”老头照着套骡甩了一鞭子,接着说:“五百斤产量的麦子,不防冻还行!”
    “你们社秋粮计划打多少?”
    “一千一!”
    “能打下吗?”
    “敢大胆想大胆干就能打下,要老抱着旧皇历种地,一万辈子也打不下。你知道我们一亩上多少肥料?——二百五十担!”
    “你这是到哪里去?”
    “进城!拉锅驼机。”
    杨书记一听说大车是到城里去的,忙说道:“老大爷,你把我捎到城里成不成?”
    “怎么?自行车坏了!”
    “没有。”
    老头有点不满地说:“嗨,你这人可真有点不象话,人家大跃进都是快马加鞭往前赶哩!你是放着自行车不骑要坐大车!”停了一下这才说道:“好吧,你不嫌慢就上来,免得说我小气。吁——”
    大车停住了。杨书记也顾不得解释,忙把车辆搁到后尾上,随即跳到了车厢里,赶车的老头把牲口打了一鞭子,大车又走动了。车子在不平坦的土路上颠簸,老头还在不住地唠叨:“哼,自行车又没坏,偏要坐大车,没见过这号人……”他忽然听见车厢里传出很响的鼾声,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只见客人踡曲在草包上睡着了。这时太阳已经出山了,金色的阳光照射在客人脸上。他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细细看了看,猛一下想起来了,这不是杨书记吗?是杨书记。去年冬天他们村挖丰收渠的时候杨书记去过。在工地上给大家讲过话,还和人们抬了一夜土。老人和杨书记不熟悉,可是他知道杨书记是个什么样的人。
    “唉!大概是一夜没睡了。”
    他顺手把身上的皮袄脱下来,轻轻地盖在杨书记身上,跳下车来拉着缰绳,让牲口慢慢地走,生怕把杨书记颠醒了。心里说:“让他在路上多睡一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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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①垅背——田埂。
    ②车辕——大车前驾牲口的部位。

——九年一贯制试用课本《语文》第十册第73页~第81页(人民教育出版社1960年第一版)      

无度不丈夫 发表于 2020-10-9 13:53:58

农业中学创办二周年作者:陆定一
    农业中学创办了两年了。这是一件好事。
    经验已经证明,办农业中学,是多快好省地发展中等教育的一个重要方法。江苏省的统计表明,为了培养一个普通初中的学生,国家每年要花一百八十多元,而为了培养一个农业中学的学生,只要花十几元。学生的家庭负担,也从每年一百多元减为三十多元。培养同量的学生,农业中学比普通初中所需老师更少。农业中学的学生,虽然学的科目较少,但因为半耕半读,因而能够较快地把学到的知识用在生产上,又因为有了生产实践,所以对于所学课程的理解也比较深刻,比较牢固。这些都是很明显的事实,是谁也驳不倒的。
    农业中学这件事业,将会培养出一批又红又专的教师。这些教师,一部分是下放干部,大部分是高中毕业的学生。他们到乡下去办教育,又要教书,又要参加劳动,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有困难的。在党的领导下,他们克服了这些困难,把农业中学的事业担当起来,同农民打成一片,于是,他们就成了新人,成了劳动化的知识分子,成了同农民有密切联系的教育工作者。他们不怕困难,到比较艰苦的岗位上去,锻炼自己。在这一点上,他们令人想起过去革命时期从城市里投奔延安、投奔解放区的青年们。他们前程远大。完全可以相信,在他们之中,将会生长出很好的共产主义者,很好的教育工作者。
    但是,农业中学的意义还不止于此。
    多少年来,中等教育进不了农村,农村里也留不住中学生。在旧社会里,有些人大谈其农村教育,结果是什么成绩也做不出来。在我们这个社会主义社会里,农业中学办了两年,初中教育就在乡村里扎下根,成了“宝贝”“金子”了。这个根一扎下去,就非同小可。从此,我们就可以希望,随着生产的发展,首先是农业机械化的发展,在农村中将会出现高中教育、中等专业教育以及高等教育。从此,我们就可以希望,农村里不但留得住中学生,而且留得住大学生和大学毕业生。这是一件大喜事。有了这件事,共产主义的实现才真正有了希望。我们人口80%在农村,如果农村的文化不高,文化革命就没有成功,共产主义也无法实现。我们要实现共产主义,必须在这80%的人口中,也象在城市人口中一样,随着生产的发展,实现全民教育的普及和提高。所以,农业中学在农村扎下根,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这是向消灭城乡差别,消灭工农差别,消灭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差别,前进一步。
    据有关方面估算,等到我国农业机械化根本解决的时候,我国需要农业机械驾驶员一百八十四万人,技术干部四十四万人。这是光说农业方面。除此以外,人民公社还需要许多办工业的、办教育的、办卫生事业的、办保育事业的、做财贸工作的以及其他方面的干部。我们农村里有了中等教育,这大批干部就有了充足来源。
    农业中学办了两年,有二百多万学生,过去两年中每年入学的学生,除了流动数,平均达一百万人。如果就用这个数字来算(将来必不止此数),再过十年,就可以毕业九百万人。这不是很可观的力量么?
    现在,有些地方已经办起农业高中。这是很好的事情。半日制的农业高中,吸收的是十六岁以上的青年,他们在农村中是全劳动力。现在限于人民公社的经济条件,和由于农业中劳动力尚感缺乏,业余的高中可以没有限制地办,半日制的高中还不能一下子办得很多,但是将来一定会逐渐多起来的。农业高中,可以办两种性质的。一种是中等专业学校,训练中级的技术干部。中级干部种类很多,可以要啥办啥。一种是高级中学,它的学生准备将来升入高等学校,训练成为高级的技术干部和理论干部。这两种农业高中,人民公社党委现在就要做计划,要同人民公社的发展计划和劳动力的安排一起考虑。为了办这两种农业高中,城市应当予以积极的援助。
    明年是农业中学成立的第三年,将有第一批学生毕业。希望大家努力,使这批毕业生有很好的成绩。这批毕业生除了一部分进高中以外,大部分要给以各种技术训练,为农村服务,同时还应该组织他们继续进行业余的学习。要使生产得到实惠①,农业中学才能完全巩固下来。
    感谢农业中学全体教师和工作人员的辛勤劳动,感谢各方面对农业中学的大力支持。祝他们不骄不躁,继续努力,克服困难,为加速社会主义建设而奋斗,为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而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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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①实惠——实在的好处。

——九年一贯制试用课本《语文》第十册第82页~第85页(人民教育出版社1960年第一版)   

无度不丈夫 发表于 2020-10-9 17:08:10

文化之花开遍红朵沟
    九台县上河湾公社红朵沟管理区,在党的领导下,树雄心、立大志,大闹文化革命。十多年来,随着生产的发展,农民业余教育也取得了辉煌的成就。社员们夸赞他们文化革命的胜利和幸福生活时说:
    薄地变良田,
    穷山变富原;
    文化翻了身,
    有吃又有穿;
    从前大老粗,
    如今作诗篇;
    多亏党领导,
    步步登高山。
    红朵沟位于九台县东北部、距县城一百八十华里的上河湾人民公社境内。周围群山环绕,丛林密布,柴草满山,三百来户人家生活在这富饶的山村。可是在旧社会全村一千二百多人口,念过三年两年书的就是这里的“圣人”。稍有文化的只有七、八个人。当时在群众中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红朵是盲村,
    仅有几个识字人,
    亲朋故友来封信,
    数里之外去求人。
    解放后,群众在政治上经济上翻了身之后,文化翻身的要求也就越来越迫切了。正在这时,党组织发出了学习文化的号召,他们就办起了民校,开展了识字运动。
    过去一个字也不识的人,如今也能写诗作画,看书读报。傅景龙童年的时候,被旧社会剥夺了学习文化的权利,现在不仅红朵沟的画廊报、墙头上有他的美术作品,而且还常被上河湾人民公社请去搞创作。人们称他是“自己的画家”。文化革命欣欣向荣的气氛笼罩着幸福的山村。你看!彩门上写着“站起来向自然搏斗,坐下来向文化进军”,这是多么雄壮而动人的战斗口号。你看!画廊报上贴满了社员自己创作的漫画、诗歌、快板等作品,都在歌颂共产党、毛主席,歌颂人民公社和大跃进。红朵沟民校建校开始,当时的村长、共产党员马洪友、协同民校教师梁万生,首先办起了第一所民校。群众看到有不少人在民校学到了文化,都争先报名入学。随着第一所民校的诞生,本地其他的民校也一所跟一所建立起来了。 学员们的学习热情也越来越高涨,真是:“风雨无阻,雷打不散”。经过几年的努力,一批又一批的男女青壮年被摘掉了文盲帽子,一处又一处的业余初小班、高小班、中学班跟着建立起来了。当时学员们曾写了一篇顺口溜表示自己的态度说:“社会主义工业化,农业机械化、水利化、电气化,农民工人化,不论是啥化,离不开文化,为了我国现代化,决心继续学文化。”
    随着互助合作运动的发展,村里缺少记工员、记账员,迫切需要有文化的人。党支部根据农村发展的新形势,决定把冬学办成常年民校,加速提高农民文化水平,并提出“生产到哪里学习到哪里,工作到哪里学习到哪里”的口号,采取小忙集中学,大忙分散学的方法,组织群众坚持常年学习,打破了生产忙、学习停的常规。他们把全年学习划分为几个阶段,冬夏两季利用晚间两小时集中学习;春播时间利用一小时集中学习;夏秋季大忙季节,他们就采用集中上课,分散辅导,平日按时学,雨天整日学,他们变田间为课堂,变集中为分散,变两小时为一小时,师生到田间,课本黑板到田间,文化娱乐到田间,坚持了常年的文化学习。
    红朵沟开始办民校没有房子,学员们就自己带着小油灯,每天晚间轮流到各家去学习。后来党员马洪友和民校教师梁万生就把自己住的屋子挤了挤,腾出房子让大家上冬学。天长日久入学人数增加了,炕上地下挤也挤不开了。党组织发现这个问题,就领导学员进行讨论,研究解决的办法。大家一致提出:人多力量大,依靠大家修校舍,没有材料大家凑,没有烧柴上山打。师生们响应了支部的号召,贡献了自己的力量,献方献计,上山打柴。广大群众几天的工夫就在平地上盖起了两所宽敞的民校,同时安装了火炉,用自己打的柴火解决了冬季取暖的问题。以后,师生们就常常用上山打柴的办法,解决了学校桌、椅、板凳、灯油、纸笔等困难,并且还买了一千多册图书,建立了一座图书馆。
    几年来,这里的村头、街口、墙上、树上、各种工具上,甚至牛角、牛尾巴上都挂着“见物识字牌”。这个办法已受到了社员们的热烈欢迎,都称它为“无人老师”;他们还在学员中开展了“写千字”、“读百篇”的识字运动。这样不但巩固了扫盲成果,还锻炼了写字能力,增加了革命知识。
    “千条万条党的领导是第一条”。这是被红朵沟十多年来农民文化革命运动的胜利再一次证明的真理。红朵沟管理区党支部为了加强对文化革命的领导,把农民业余教育工作放到了党委的重要议事日程。管理区的书记和主任,生产队的队长都是民校的好学习。管理区七个干部,有六个是业余中学的学生。党支部书记张立功,原来不识字,团支部书记李文芝原来就是贫苦家庭出身的放牛姑娘,现在他们都有初中文化程度。他们不但开会能记录,而且还能写总结报告。
    红朵沟管理区在农民业余教育工作上,由于坚持政治、文化、技术三结合,大大地提高了社员政治觉悟,破除了迷信,解放了思想,培养了干部和技术人材,促进了生产的发展。
现在这个管理区建有图书馆一处,各生产队分别设有流动图书站。在图书馆和图书站里,备有四千多册图书,社员们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自己心爱的读物。管理区还建立了一所容纳一百多人的俱乐部,脱盲学员二十多人组成的业余剧团,经常配合党的中心工作,给社员作慰问演出。随着农村文教事业发展和生活的改善,家家安上了广播喇叭,社员们坐在家里就可以听到悦耳的音乐和国内外大事。管理区还建立了卫生所,社员们有病不用出屯,即可得到医生及时的治疗,并且也改变了山区的卫生条件。到处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过去十分荒凉的红朵沟,现在终于变成了丰衣足食的幸福的文化山村。可是他们并不满足,本着不断革命的精神,现在他们已经制定了一个再有十年左右时间,全管理区青壮年全达到大部学程度的雄伟规划。

——九年一贯制试用课本《语文》第十册第86页~第90页(人民教育出版社1960年第一版)   

无度不丈夫 发表于 2020-10-10 22:05:38

论不断革命①作者:周恩来
    我国社会主义革命的过程是一个不断革命的过程,同时又是按照一定的发展阶段循序渐进的过程。如党的八届六中全会的决议所说,“我们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不断革命论者,我们认为,在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之间,在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之间,没有隔着也不允许隔着万里长城;我们又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革命发展的阶段论者,我们认为不同的发展阶段反映事物的质的变化,不应当把这些不同质的阶段互相混淆起来。”实际上,我们不但认真地区别民主革命的任务和社会主义革命的任务,认真地区别社会主义的原则和共产主义的原则,反对超越必经的社会历史发展阶段,而且在每个社会历史发展阶段中,还按照具体情况,认真地区别若干相对地属于量变性质的较小的发展阶段(从一个较小的发展阶段到另一个较小的发展阶段,当然也是一种较小的质变),采取适当的步骤,以适应生产关系的逐步演变和群众觉悟的逐步成熟的需要。广大农民能够自觉自愿地由个体经济进到人民公社,是因为他们经过了互助组、常年互助组、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等一系列阶梯。资本主义工商业者能够不太勉强地接受全行业公私合营,也是因为他们经历了工业方面的加工定货、统购包销,商业方面的经销代销和个别企业的公私合营等一系列阶梯。同样,政治战线、思想战线上的社会主义革命,也是经历了一系列的群众运动,适应着阶级斗争的具体情况,高一阵、低一阵地波浪式地前进和逐步深入的。党的这种正确的领导,既能使群众的革命热情经常饱满,不至因为革命发展的中途停顿而冷却,又能使群众的觉悟步步提高,不至对于革命的发展缺乏准备。因此,党在社会主义革命整个过程的每一个号召,就能够得到广大群众的热烈支持。也因此,社会主义革命的发展虽然很迅速,工农业生产却始终是继续高涨着,基本上没有引起什么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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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①本文节录自《伟大的十年》。

——九年一贯制试用课本《语文》第十册第91页~第92页(人民教育出版社1960年第一版)   

无度不丈夫 发表于 2020-10-10 22:30:17

七根火柴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
    草地的气候就是怪,明明是月朗星稀的好天气,忽然一阵冷风吹来,浓云象从平地上冒出来的,霎时把天遮得严严的,接着,就有一场暴雨,夹杂着栗子般大的冰雹,不分点地倾泻下来。
    卢进勇从树丛里探出头,四下里望了望。整个草地都沉浸在一片迷蒙的雨雾里,看不见人影,听不到人声;被暴雨冲洗过的荒草,像用梳子梳理过似的,光滑地躺倒在烂泥里,连路也看不清了。天,还是阴沉沉的,偶尔有几粒冰雹洒落下来,打在那浑浊的绿色水面上,溅起一撮撮浪花。他苦恼地叹了口气。因为小腿伤口发炎,他掉队了。两天来,他日夜赶路,原想在今天赶上大队的,却又碰上这倒霉的暴雨,耽误了半个晚上。
    他咒骂着这鬼天气,从树丛里钻出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一阵凉风吹得他冷不丁地连打了几个寒战。他这才发现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
    “要是有堆火烤烤该多好啊!”他使劲绞着衣服,望着那顺着裤脚流下的水滴想道。他也知道这是妄想——不但现在,就在他掉队的前一天,他们连里已经因为没有引火的东西而只好吃生干粮了。可是他仍然下意识地①把手插进裤里。突然,他的手触到了一点粘粘的东西。他心里一喜,连忙蹲下身,把口袋翻过来。果然,在口袋底部粘着一小撮青稞面粉;面粉被雨水一泡,成了稀糊了。他小心地把这些稀糊刮下来,居然有鸡蛋那么大的一团。他吝惜地捏着这块面团,一会儿捏成长形,一会儿又捏成圆的,心里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昨天早晨我没有发现它!”
    已经是一昼夜没有吃东西了,这会看见了可吃的东西,更觉得饿得难以忍受。为了不致一口吞下去,他又把面团捏成了长条,正要把它送到嘴边,蓦地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叫声:“同志——”
    这声音那么微弱,低沉,就像从地底下发出来的。他略略愣了一下,便一瘸一拐地向着那声音走去。
    卢进勇蹒跚②地跨过两道水沟,来到一棵小树底下,才看清楚那个打招呼的人。他倚着树根半躺在那里,身子底下贮满了一汪浑浊的污水,看来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挪动了。他的脸色更是怕人:被雨打湿了的头发象一块黑毡糊贴在前额上,水,沿着头发、脸颊滴滴答答地流着。眼眶深深地塌陷下去,眼睛无力地闭着,只有腭下的喉结在一上一下的抖动,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③地发出低低的声音:“同志!——同志!——”
    听见卢进勇的脚步声,那个同志吃力地张开眼睛,习惯地挣扎了一下,似乎想坐起来,但却没有动得了。
    卢进勇看着这情景,眼睛象揉进了什么,一阵酸涩。在掉队的两天里,他这已经是第三次看见战友倒下来了。“这一定是饿坏了!”他想,连忙抢上一步,搂住那个同志的肩膀,把那点青稞面递到那同志的嘴边说:“同志,快吃点吧!”
    那同志抬起一双失神的眼睛,呆滞地望了卢进勇一眼,吃力地抬起手推开他的胳膊,嘴唇翕动了好几下,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不,没……没用了。”
    卢进勇手停在半空,一时不知怎么好。他望着那张被寒风冷雨冻得乌青的脸,和那脸上挂着的雨滴,痛苦地想:“要是有一堆火,有一杯热水,也许他能活下去!”他抬起头,望望那雾蒙蒙的远处,随即拉住那同志的手腕说:“走,我扶你走吧!”
    那同志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看来是在积攒着浑身的力量。好大一会,他忽然睁开了眼,右手指着自己的左腋窝,急急地说:“这……这里!”
    卢进勇惶惑地把手插进那湿漉漉的衣服。这一刹那间,他觉得同志的胸口和衣服一样冰冷了。在那人腋窝里,他摸出了一个硬硬的纸包,递到那个同志的手里。
    那同志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打开了纸包,那是一个党证;揭开党证,里面并排着一小堆火柴。焦干的火柴。红红的火柴头簇集在一起,正压在那朱红的印章中心,象一簇火焰在跳。
    “同志,你看着……”那同志向卢进勇招招手,等他凑近了,便伸开一个僵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根根拨弄着火柴,口里小声数着:“—,二,三,四……”
    一共有七根火柴,他却数了很长时间。数完了,又询问地向卢进勇望了一眼,意思好象说:“看明白了?”
    “是,看明白了!”卢进勇高兴地点点头,心想:“这下子可好办了!”他仿佛看见了一个通红的火堆,他正抱着这个同志偎依在火旁……
    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那个同志的脸色好象舒展开来,眼睛里那死灰般的颜色忽然不见了,爆发着一种喜悦的光。只见他合起党证,双手捧起了它,像擎着一只贮满水的碗一样,小心地放进卢进勇的手里,紧紧地把它连手握在一起,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记住,这,这是,大家的!”他蓦地抽回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所有的力气举起来,直指着正北方向:“好,好同志……你……你把它带给……”
    话就在这里停住了。卢进勇觉得臂弯猛然沉了下去!他的眼睛模糊了。远处的树、近处的草,那湿漉漉的衣服、那双紧闭的眼睛……一切都象整个草地一样,雾蒙蒙的,只有那只手是清晰的,它高高地擎着,象一只路标,笔直地指向长征部队前进的方向……
    这以后的路,卢进勇走得特别快。天黑的时候,他追上了后卫部队。
    在无边的暗夜里,一簇簇的篝火烧起来了。在风雨、在烂泥里跌滚了几天的战士们,围着这熊熊的野火谈笑着,湿透的衣服上冒着一层雾气,洋瓷碗里的野菜“嗞——嗞”地响着……
    卢进勇悄悄走到后卫连指导员的身边。映着那闪闪跳动的火光,他用颤抖的手指打开了那个党证,把其余六根火柴一根根递到指导员的手里,同时,又以一种异样的声调在数着:
    “一,二,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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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①下意识地——习惯地、自然而然地。
    ②蹒跚——念“mān”“shān”,跛行的样子。
    ③翕——念“xì”,合起。

——九年一贯制试用课本《语文》第十册第93页~第97页(人民教育出版社1960年第一版)   

无度不丈夫 发表于 2020-10-10 23:50:42

山谷里的战斗(摘自1959年2月2日版《中国青年报》)
    每当回忆起坚持赣粤边三年游击战争时,许许多多可歌可颂的革命斗争故事,萦迴在我的脑海里,历历如在眼前。这里要讲的游击队员罗绍增,他的英雄形象,便是我永远难以忘怀的一个。
    那是1935年冬天的事情。红军北上已经到达了陕北根据地。在敌人的后方,游击战争的熊熊烈火,燃烧得更为炽烈。当时,项英、陈毅同志和我都住在赣粤边北山地区。国民党反动派集结了十几个团的兵力,把游击队围了个四面不透风,壕沟成网,碉堡林立,敌人的目的是想把游击队团团封锁,一举而歼灭。
    情况当然是很严重的,我们的交通线被敌人截断了。特委决定要将一封机密文件和几百块钱送到信丰县委去,这个文件是反击国民党反动派上述阴谋的行动部署,几百块现款是支援信丰游击队的活动经费。派谁去好呢?这个人应当绝对可靠,机智而又勇敢。经一再考虑,这一个光荣任务便落到年轻的共产党员罗绍增同志的身上了。
    罗绍增同志是个身体结实的小伙子,稍高的个儿,红彤彤的脸膛上总是含着微笑,两道又宽又黑的眉毛下长着一对炯炯发光的眼睛。一听到首长叫他,他便把正在看得津津有味的一本小册子合起来,赶快放在自己的挂包里,走出草棚,在项英、陈毅同志住的棚子外边,碰见了警卫员忙问:“小郭,首长叫我有什么事呀!”小郭挤了一下眼睛,“这个我怎么会知道?马上你就会明白。”他很快地就来到了项英、陈毅同志的身边。
    他严肃地聆听着首长交代自己的任务,每一字每一句都牢牢地记在心头。这时他的心情是紧张而又愉快,光荣的任务,党的信任,鼓舞着他。似乎走哪一条路,怎样通过一道道封锁线,他都已经想好了,他迫切地等待着出发。
    最后,陈毅同志走到他的身前,拍着他的肩膀亲切地说:
    “这次任务很艰巨,也是非常光荣的,他关系着整个游击队的战略部署。路上要小心一点,祝你成功。”
    “首长放心,我一定保证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他接过首长交给他的文件和款子,放在棉袄里层贴身的地方,扎好了腰带,魁梧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外。
    薛二头站在棚子外面等着他,这是通讯班派给罗绍增做助手的刚来不久的一个新兵。
    这天夜晚,没有月色,只有星星在闪着眼睛,刺骨的东北风呼呼地刮着,一阵阵打着唿哨,山谷里静悄悄的,沿着羊肠小道,他和他的同伴薛二头急急忙忙地赶着路程。走了三十多里路,快要爬上一座小山,山顶上,东北风吹得更紧,也就越发寒冷起来,再越过一个山头,那里就是大梅关了。大梅关,住了国民党一个连的军队,是敌人的重要据点。快到二、三更时分,他们来到山顶上,往常人们到了这里总要休息一下,好过大梅关。罗绍增同志心里想着:情况很紧,任务又急,天亮以前必须通过敌人的封锁线, 路上不能再多耽搁了。他一边等候落在后边的薛二头。薛二头缩着脖子,皱着眉头走来了,嘴里还不断地在嘀咕着。
    罗绍增同志说:“二头,我们不要休息吧!赶路要紧呀!你看怎样?”
    薛二头把嘴一撅:“走了这么多路,累得要命。你不休息你先走,我是要休息的。”说着一屁股就坐下来。
    罗绍增同志只好也坐下来。刚一坐下,还没容他喘口气,突然他感到似乎有个什么东西从背后打来。机灵的罗绍增猛地把头一偏,一刀劈在耳门上,接着又在肩膀上中了一刀。原来拿刀劈他的是薛二头。这时罗绍增连什么也来不及想,返转身来,就朝薛二头猛扑过去。
    一场紧张的搏斗开始了,他们扭在一起,打在一起,为了争夺那一把菜刀,滚来滚去。薛二头想要把罗绍增拖向大梅关山脚下去,因为那边就是敌占区,对他有利的。罗绍增同志虽然身负重伤,但心中还非常清楚,识破了坏蛋的这个诡计,便使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抓住薛二头两条胳膊,想朝来路的山脚下滚。终于滚到游击区这边山脚下来了。这时罗绍增同志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无论如何要保存住党的文件和革命经费。他咬紧了牙忍受着伤痛;不顾一切地猛地一挣摆脱了薛二头,夺过了他的菜刀,狠狠地还了坏蛋两刀。
    坏蛋远远地不敢上来,罗绍增同志因流血过多不能再走动了。如果这时坏蛋胆敢上来,一定会把他砍掉。但是坏蛋那里敢上来,就这样,这个贪财害命的可耻叛徒,除挨了两刀以外,什么也没有得到,象一条狗一样夹着尾巴逃跑了。
    薛二头这个坏蛋原来是在西华山上当杂工,在矿山时三番五次要求到游击队来,他到游击队来时间很短,大家对他也不十分了解,他又表面上伪装积极,因此骗取了同志们对他的信任。这次执行任务前,他看到罗绍增同志身上带上了一笔巨款,他便被钱迷住了,生了歹心。临出发前,走到厨房里偷了一把锋利的菜刀藏在怀里。年轻的罗绍增同志因为党交给这样一个光荣、艰巨的任务而激动着,他一心想着怎样去完成任务,怎样对付敌人,却没有想到防备内奸。他好比站在一块光亮的地方,而薛二头这个坏蛋却好比躲藏在阴暗之处,他那里会预料到薛二头长着一副狼心呢?后来才发现这个坏蛋是混进革命队伍的阶级异己分子。
    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搏斗后,坏蛋是打跑了,但是罗绍增同志的伤口却非常剧烈地疼痛起来,象火在里面烧,象辣椒汁在往肉内渗。血仍旧在那儿慢慢地流着,从耳门、从肩膀的伤口里向外渗透,上半边身子都给血涂满了。
    这时,罗绍增同志急忙从衣服上撕下几块碎布,把伤口包扎好。他心里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他摸一摸怀里的文件和钱虽然还在——这给了他很大的安慰——但是一想到自己再不能把它送到信丰去了,他为自己不能完成党的任务而感到悔恨。回到特委驻地去吧,相距有三十多里路,自己不能行走,这也做不到。在山上也是不能停留的,谁知道这个坏蛋跑走又去打什么脏主意,说不定他会引敌人来呢。何况敌人又离得并不远。他并不是怕牺牲,个人牺牲那倒是小事,问题是党的文件和革命经费万万不能遗失啊!
    他蓦然想起离这里六、七里路的山沟里有户人家,这户人家是我们可靠的基本群众。这是罗绍增和游击队其他同志过去常到的地方,如果能去到那里,就不会发生意外了。但是到那边也还有六、七里呀!要是往日,这点路算什么呢?用不到半个钟头就到了。可是现在,对于一个受了重伤不能行走的人来说,要完成这段距离须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困难在共产党员身上,没有克服不了的。这时候,罗绍增同志想起了临行前首长们对他的亲切的嘱托,想起了游击队全体同志,也想起了他那辛酸的童年。他是江西泰和县人,从小就跟着父亲在地主家打长工,受尽了压榨和剥削。他非常痛恨地主,常常心里想:为什么地主恶霸骑在我们穷人头上,把我们当牛当马。从此在他小小的心灵上便深深地埋下了对地主阶级的仇恨。当他刚刚长大的时候,中国人民的救星——中国共产党,在江西很多地方包括他的家乡都建立了红色政权,他就很快投身到革命的怀抱里来了。红军长征后,他调到南雄县搞青年工作。现在跟随游击队活动,他是一个出色的游击队员。
    他想起了这一切,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的身上迸发出来,于是打定主意要到山沟里那户人家去。他咬紧牙关,忍受着剧痛,吃力地蠕动着,向前爬去。在黑夜里,他辨别着方向,突然发现南边有一株桐树,这正是去山沟的方向。他爬一段歇一段,歇了又爬,爬了又歇。东方快要发白了,他的力气也用尽了,终于到达了那户人家的门口,由于流血过多,疲劳过度,他来不及叫门就昏迷过去了。
    这家主人清早起来开门,看到他昏迷在地上,看到身上血迹斑斑,衣服破烂,身负重伤,从他淳厚朴实的脸上,认出了他就是游击队的罗同志,于是很快地把他抬到掩护起来,揭掉了他伤口上的破布片,洗净了他身上的血,用草药包扎好了他的伤口,又忙着把来路上的痕迹消灭,等这一切都搞停当时,他甦醒过来了。
    罗绍增同志好象久病初愈,会见了自己的亲人。一家五口人都站在他的塌前,忙忙碌碌,为他做这做那,喂他水喝,用关切的眼光注视着他。他感到一股暖流从他的心里涌起,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他慢慢儿地把自己的遭遇讲述给热情照护他的人们听。第二天夜晚,在他的坚决要求下,由群众护送,他又回到了游击队。
    罗绍增同志身负重伤和坏蛋搏斗,保存了党的机密文件和革命经费,这种勇敢顽强的行为,坚强的革命意志,受到了党的表扬。至于这个紧急任务,有另外的同志代为完成了。
    经过这次严重的考验以后,罗绍增同志变得更加坚强了。他忠心耿耿地为党努力工作,不怕任何艰难困苦。直到1936年9月,有一次他一个人到南雄县城附近去作群众工作,由于叛徒的告密,在回来的途中,遭到敌人一个排兵力的狙击,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敌人虽然多,他却独自沉着地对敌作战,在他狠狠地打死了两个敌人之后,他自己也壮烈地为党的事业付出了最后的一滴鲜血。
    罗绍增同志在最残酷的斗争中,始终是勇敢顽强,坚贞不屈,表现了一个崇高的共产主义战士的应有的高贵品质。他是优秀的共产党员,是祖国的好儿子,也是我们青年学习的好榜样。罗绍增这光辉名字,将永垂不朽。

——九年一贯制试用课本《语文》第十册第98页~第105页(人民教育出版社1960年第一版)   

无度不丈夫 发表于 2020-10-11 23:27:43

抗日组诗
假使我们不去打仗假使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看,这是奴隶!”☆☆☆☆☆☆☆☆☆☆☆☆☆☆☆☆☆☆☆☆☆☆☆☆歌声是哪里来的歌声呵?这么动人的歌声!在大沙河的上空飘荡着,在这黄昏的天幕下。
敌人刚才退走,村子里一片瓦砾,天空不见飞鸟,路上没有行人。
从那高高的山上,走下一片雪白的羊群,长鞭子在空中响着,唱歌的是那牧羊人。
在这黄昏的天幕下,在这劫后的山村里,我突然感觉到,晋察冀的精神。✩✩✩✩✩✩✩✩✩✩✩✩✩✩✩✩✩✩✩✩✩✩✩✩青纱帐七月里遍地青纱帐,游击队好打伏击仗,好比海洋里涨潮水,鱼儿们喜欢大风浪。
那怕你鬼子来“扫荡”,瞎渔夫撒下破鱼网,捉不到鱼儿翻了船,给咱们送来好干粮。✪✪✪✪✪✪✪✪✪✪✪✪✪✪✪✪✪✪✪✪✪✪✪✪滦河曲滦河①的流水唱着歌,歌声浮载着子弟兵。子弟兵底青春——好象河边的青松林。滦河的流水含砂金,金子好比子弟兵的心。滦河的流水向渤海,渤海岸上发源子弟兵。滦河的流水发源长城外,子弟们回旋喀喇沁。滦河的流水涌浮着死尸,松木里的人民热爱子弟兵。子弟兵,象飞鹰,回旋在家乡的河流上,松木里的人民是好母亲。青春的鹰!勇敢的鹰!༺༻༺༻༺༻༺༻༺༻༺༻༺༻༺༻༺༻༺༻༺༻༺༻༺༻༺༻༺༻༺༻
    注释
    ①滦河——河北省东部的一条河流。

——九年一贯制试用课本《语文》第十册第119页~第122页(人民教育出版社1960年第一版)   

无度不丈夫 发表于 2020-10-12 15:52:44

二六七号牢房作者:[捷克斯洛伐克]伏契克①
    从门到窗子是七步,从窗子到门是七步。
    这个,我很熟悉。
    庞克拉茨监狱②这间松木地板的牢房里这段距离,我用脚步量了不知多少遍。我从前因为看透了捷克资产阶级的腐败政策对人民的危害而被监禁的时候,也许就是在这同一间牢房。现在我们民族正被钉在十字架上③。我的牢房前面的过道上,有德国看守走来走去,而在监狱外面某些地方,盲目的政治上的命运女神又在纺绩叛逆的线④。人类还得多少世纪才能觉悟呢?人类在前进的路上不知道已经艰苦地走过几千座牢房,不知道还得走过多少座牢房。啊,聂鲁达歌唱的圣子耶稣呀,真的,“人类的解放大道还看不见尽头”,但是人类到底没有睡⑤,到底没有睡!
    走过去是七步,走过来是七步。靠着这一面墙是一张行军床,另一面墙上钉着一个暗淡的褐色木板架,上面放着陶制的饭碗。是的,这一切,我很熟悉。如今监牢里总算机械化了,有了暖气设备,抽水马桶代替了老式粪桶,但主要的是:连人都机械化了,象是些自动机器。只要碰一碰枢纽⑥——就是说,只要听到钥匙在锁孔里放置一下,或者听到门上小窗洞揭开的声音,囚犯们,不管本来正在做什么,就一个跟着一个,弹簧似地跳起来,直挺挺地站着。门一开,看守头儿就一口气地喊:
    “立正!——二六七号牢房住犯人三名,秩序照常!”
    二六七号就是我们的牢房。不过这里的自动机器并没有准确地发挥作用:只有两个人跳起来,我一动不动地卧在窗下的草褥上。我趴在那里,过了一星期,两星期,一个月,一个半月,这才慢慢恢复过来。我的头已经能转动,手已经能举起,我甚至用两肘支着身子,试着翻过身来。不过,当时做的自然不象现在写的这样容易。
    牢房里的情形也有了一些改变。门上原来挂着三个人的号牌,换成两个人的了。卡瑞尔已经走了,——他是为我唱过送葬歌的两个同伴中年轻的那一个。他留在我们记忆里的,只有他那善良的心。其实我只是在半昏迷状态中看见过他,只记得他跟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两天的情形。他耐心地反复地给我讲他的历史,可是我常常听到中途就睡着了。
    他叫卡瑞尔·马里茨,是个机车司机,曾经在胡德里茨附近的一个铁矿的升降机上工作,从那里运出过地下革命工作所需要的爆炸物。他已经监禁了将近两年,现在提去受审,大概是去柏林。跟他同时提去的有一大群人,谁知道他们会得到怎样的判决!他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他爱他们,爱得要命。他说:
    “但这是我的义务,你知道,我只能这样做⑦。”
    他常常坐在我身边,设法使我吃东西。我吃不下去。星期六那天,大概是我入狱的第八天吧,他用了最后的计策,向监狱医务主任报告说,我自从入狱以来什么都没有吃过。医务主任是一个老是发脾气的军医,穿一身党卫队⑧制服,没有他的允许,捷克医生连阿斯匹灵的药方都不敢开。这个医务主任亲自给我端来一碗病人吃的稀粥,守着我吃完了最后一口。卡瑞尔很高兴他的强制手段的成功,第二天他就亲自倒给我一碗星期肉菜汤。
    可是我不能吃更多的东西了。我的破烂的牙床连星期肉菜汤里那燉得很烂的土豆都嚼不动,我肿胀的喉咙吞不下任何成块的东西。
    “他连星期肉菜汤都不吃,他连星期肉菜汤都不想吃!”卡瑞尔叹息着,在我跟前悲哀地摇着头。
    随后,他跟“老爸爸”平分了我的一份,狼吞虎咽地吃着。
    啊,没有在1942年的庞克拉茨监狱住过的人,谁也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星期肉菜汤是个什么味儿!那时候,我们的肚子饿得叽哩咕噜地叫;洗澡时都露出皮包骨头的瘦样子;每个同志都想吃别人的那一份饭,至少也要贪馋地看几眼;连那掺着稀薄的番茄汁令人作呕的干菜粥也成了我们渴望的美味;就是在这种最恶劣的时期,按照规矩,每星期两次,星期四和星期日,管分饭的人也在我们碗里放一勺子土豆,还浇上一汤匙带着几根肉丝的燉肉汁。这东西非常好吃!不只是好吃而已,并且使人在秘密警察监狱那种违反天理人情的残酷环境里,还想起一点人间生活——正常的带文明气的生活。我们津津有味地谈论着肉菜汤。啊,谁能了解,一汤匙肉汁,对于每天受着死亡的威胁的人们,是多么珍贵!
    两个月以后,我懂得卡瑞尔的惊叹了。连星期肉菜汤都不想吃!这件事最能清楚地说明我当时已经接近死亡了。
    就在卡瑞尔逼我吃肉菜汤的那天晚上,两点钟光景,他们把卡瑞尔叫醒了,命令他在五分钟之内准备出发,好象只是叫他出去溜一溜,而不是要他到另一座监狱去,另一个集中营去,或者到绞刑架上去了结他的生命……谁知道他究竟到哪儿去呢?
    临走,他跪在我的床边,双手捧着我的头,吻我。
    穿制服的看守在过道里粗暴地嚷起来了,使我们想起庞克拉茨监狱不是表露感情的地方。
    卡瑞尔赶快跑出门去,门上的锁喀嗒一声锁上了……
    牢房里就剩下我们两个。
    我们还会再见吗,朋友?我们留下的人又将在什么时候分别呢?我们两个里面哪一个先走呢?到哪里去呢?来传唤的又是谁呢?一个穿党卫队制服的看守呢,还是那不穿制服的死神呢?
    我现在所写的,是卡瑞尔跟我们分手时我心里发生的思想感情。已经一年了,这种思想感情还常常出现,有时候很强烈,久久不忘。挂在门口的号牌上的名字,从两个换成三个,又从三个换成两个,然后又是三个,两个,三个,两个,新的囚犯来了又去了。只有从来就一直住在二六七号牢房的我们两个——“老爸爸”和我,仍然没有分离。
    “老爸爸”名叫约瑟夫·贝舍克,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教员,教师联合会的主席。他比我早八十五天被捕,由于草拟一个准备捷克解放后改进学校教育的计划,得到“阴谋反对德意志帝国”的罪名。
    “老爸爸”是……
    可是怎样来描述呢?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两个人,一间牢房,一年的生活。在这一年里,“老爸爸”这几个字上面的引号已经不存在了;在这一年里,两个年龄不同的囚犯已经变成真正的父子了;在这一年里,我们彼此的习惯,说话爱用的字眼,甚至说话的腔调,都搀合起来了。现在,你已经分辨不出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他的,哪些是他带到牢房里来的,哪些是我带来的。
    他连夜不睡,守着我,用一块冷湿的白布赶走已经挨近我的死神。他时时擦干净我伤口上的脓血,对我褥子上发出的腐臭难闻的气味从来没有表示过一点厌恶。他把我那件破得可怜的衬衫洗干净了并且缝好了。这件衬衫是我第一次受审时的牺牲品。当这件衬衫已经破得无法缝补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穿的衬衫给我穿。他给我带来了一小朵雏菊和一根青草,那是他趁着早晨半小时的放风⑨时间,冒着生命危险在监狱的院子里摘来的。我每次去受审的时候,他都用慈爱的目光送我,而在我又带着伤回来的时候,他又重新拿湿布罨⑩在我新的伤口上。我在晚间被带去审问,他就一直等到我回来,小心地把我扶上草褥,给我盖上被子,才肯睡觉。
    我们的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他对我的这种关切,在我已经能够站起来尽我作儿子的义务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改变。
    可是所有这些,一时是写不完的。二六七号牢房这一年是多事的,生活很紧张,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老爸爸都用他自己的一套办法应付过去。这一切是应该写出来的,而我的文章还没有写完呢(说不定我还有希望写完)。
    二六七号牢房的生活是紧张的。看守几乎每个钟头都要打开门进来,这也许是奉命来严格地监视他们这个案情重大的共产党“罪犯”,但也可能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在监狱里,大家都以为不应该死的人,他死了,这样的事很多;可是大家都以为一定会死的人,他竟然没死,这样的事却少见。……
    也有别一排牢房走廊上的看守到我们牢房里来,有的高声大气地说话,有的不声不响地揭开我的被子,带着很内行的神气察看我的伤口,然后各人按照自己的性格,有的讲几句无耻的俏皮话,有的多少表示些友好的态度。
    其中有一个,我们叫他“磨坊主人”,他比别的人来得更勤,咧开嘴笑着,问这个“赤魔”⑪可需要什么东西。不,谢谢吧,什么都不需要。过了几天,“磨坊主人”看出“赤魔”到底也需要点什么了——需要刮脸了。于是他领来了一个理发师。这是包契克同志,别的牢房的犯人我最先认识的就是他。“磨坊主人”的热心效劳,结果成了一种“熊的服务”⑫。老爸爸托住我的头,包契克同志跪在我的草褥旁边,用一把很钝的保险剃刀在我那象乱草一般的胡须丛中竭力开辟出一条路来。他的手发抖,眼里含着泪,他相信他是在替一个快死的人刮脸。我竭力劝他放心。
    “大胆点吧,朋友,我既然受得住贝柴克宫⑬的拷打,也就受得住你的刮脸刀。”
    但是我的力气到底还不行,所以我们两都不得不常常停下来喘一口气。
    两天以后,我又认识了另外两个囚犯。贝柴克宫的秘密警察头子不耐烦了。他们派人来传我去。监狱医务主任每天都在我的传票⑭上批着“不能移动”,他们还是命令把我抬去,不管死活。两个穿杂役制服的犯人抬着一副担架站在我的牢房门前,老爸爸好容易给我穿上衣服,他们把我放在担架上抬走了。他们里面有一个是斯珂尔雪帕同志,后来成了能够关心我们大家的“服务员”⑮。另外一个是……⑯下楼梯时候,我的身体在倾斜的担架上微微滑动,他俯着身子向我意味深长地说:“要拿稳啊。”又放低声音说:“手里要拿稳,心里也要拿稳。”
    这回我们没有在办公室里停留。他们抬着我走过一条长长的过道,一直抬到过道尽头。过道里挤满了人。今天是星期四,是换洗衣服的日子,囚犯们的家属照例把干净衣服拿来,把脏衣服拿回去。他们都回头看着我们这担架的悲惨行进。他们眼睛里流露出哀怜。我是不喜欢这样子的,于是我把手举到头上,握紧拳头。我这样向他们致意,也许他们看见了,懂得了。当然,这种举动是幼稚的,但我只能作到这样了,我没有力气作更多的表示。
    到了监狱的院子里,人们把担架放在大卡车上。两个党卫队员坐在司机身边,另外两个把手放在打开套子的手枪上,站在我的头边,于是卡车开动了。
    街道实在太不象样——一个坑,两个坑……车子颠簸得厉害,还没出两百公尺,我就昏过去了。这样开着车在布拉格街道上跑真是滑稽:一辆容得下三十个囚犯的载重五吨的大卡车,却仅仅为了一个囚犯耗费汽油,并且前面有两个党卫队员,后面也有两个,手里都握着枪,用凶暴的眼光监视着我这半死不活的人,怕我逃走。
    审问没有能够举行,因为我已经昏迷不醒,他们又把我送回庞克拉茨监狱。
    第二天,他们又把这个滑稽剧重演了一遍。这一次,我一直支持到贝柴克宫。审问没有多久,秘密警察弗立德里赫很不小心地“碰”了我一下⑰,我又在昏迷状态中被运了回来。
    这些日子,我不再怀疑我仍然活着。痛苦,生命的孪生⑱姊妹,它提醒我,使我非常清醒地自觉到生命的存在。庞克拉茨监狱里的犯人都知道我还活着。从敲打厚墙⑲的声音里,从管分饭的人送饭时候的眼光里,我体会出他们是在向我祝贺。
    只有我妻子一点也不晓得我的消息,她孤零零地住在下一层楼的一间牢房里,位置跟我的牢房相隔两三间。她生活在焦急和希望中。有一天,放风的时候,隔壁牢房里一个女犯低声告诉她,说我在审问时被打得遍体伤痕,随后在牢房里死了。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她在院子里四下乱闯,眼前一切都在打转。女看守为了维持监狱的规矩,强迫她回到行列里去,朝她脸上打了一拳来“安慰”她,她也不觉得。她伤心得无泪可挥,坐在牢房里,终日瞪着她那双善良的大眼睛,呆望着牢房的白墙。这时候,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呢?第二天,她听到另一个消息,说我并不是打死的,是忍受不了痛苦,自己在牢房里吊死的。
    那个时候,我一直是辗转在我那讨厌的草褥上,每天早晚都竭力侧转身子向着墙壁,给我的古丝达唱她最心爱的那些歌。既然我把那么深厚的感情灌注在我的歌里,她怎么会听不见呢?
    现在她已经知道我的消息了。虽然现在我们彼此离得很远,她也能听到这些歌。现在连监狱的看守也都听惯了二六七号牢房里唱歌,他们不再敲门命令我们肃静了。
    二六七号牢房在歌唱。我一生都在歌唱。生命就快结束,这是一个人活得最顽强的时候,有什么理由停止歌唱呢?
    老爸爸贝舍克呢?啊,真想不到,他也是热爱歌唱的。他没有音乐的听觉,没有音调的记忆力,也没有嗓音,但是他用一种诚心诚意的爱来歌唱,他唱歌唱得那么欢乐,即使把A调唱成B调,把“拉”唱成“索”也听不出来。
    我们就这样歌唱着。我们在愁闷笼罩的时候歌唱,在明朗的日子里歌唱。我们用歌声送别就要离去、也许永远不会再见的同志。我们用歌声欢迎东方战线上传来的好消息⑳。我们由于高兴而歌唱,我们用歌唱来安慰自己。许多世纪以来,人们就这样歌唱着,只要不灭亡,还要这样歌唱下去。
    没有歌唱就没有生命,就象没有太阳就没有生命一样。而在这里,我们更是加倍地需要歌唱,因为阳光照不到我们身上。二六七号牢房是朝北的,只有在夏季里,太阳快落下去的时候,才把栅栏的影子斜射在东墙上一会儿。这时候,老爸爸就靠床站着,凝视着这一线转瞬就要消逝的阳光……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会看见他那忧郁的目光。
    太阳啊,这个圆圆的魔术家,他多么慷慨地普照大地,人们亲眼看见他做出了多少奇迹!可是生活在阳光里的人是多么少啊!
他要继续照耀下去,是的,他一定要继续照耀下去。而人们一定会在他那温暖的光辉里生活下去。
    懂得这一点,多么好啊!但是,我还想知道一件次要的事,就是:太阳还会再照耀我们两个吗?
    我们的牢房是朝北的。只有在夏季晴朗的日子,我们才能偶然看到日落。啊,老爸爸,我多么愿意再看一回日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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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①伏契克(1903~1943)——全名尤利乌斯·伏契克,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优秀党员,著名的作家。1938年德国法西斯匪徒侵入捷克以后,他领导党的地下组织同敌人斗争。1942年4月,在布拉格(捷克斯洛伐克的首都)被捕,1943年9月在柏林牺牲。他在狱中写了《绞刑架下的报告》。《二六七号牢房》是其中的第三章。
    ②庞克拉茨监狱——德国法西斯匪徒秘密警察局所设的监狱,在布拉格的东郊。敌人在这里囚禁、迫害、屠杀捷克的革命者。
    ③钉在十字架上——耶稣遇害的时候,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这里指捷克斯洛伐克资产阶级的统治者把民族推上灭亡的道路。
    ④盲目的政治上的命运女神在纺绩叛逆的线——古代罗马神话里的命运女神,是三个纺织者。她们中间的一个开始纺绩生命的线,另一个继续纺绩,第三个却把线割断了。这里借用这个故事,比喻法西斯匪徒又在策划各 种阴谋来杀害捷克的革命者和人民。
    ⑤人类到底没有睡——捷克十九世纪的进步诗人和新闻记者聂鲁达在他的《基督诞生摇篮曲》那首诗里对耶稣说:“睡吧,圣子,睡吧!在梦中养精蓄锐。你前面摆着一条辽阔的大道,人类的解放大道还看不见尽头。睡吧,圣子,睡吧!”伏契克却说,人类到底没有睡。
    ⑥枢纽——机器上的开关装置。枢,念“shū”。
    ⑦我只能这样做——意思是说,不得不离开妻子,献身革命。
    ⑧党卫队——德国法西斯的特务组织。
    ⑨放风——监狱里照例在每天早晨把犯人从牢房时放出来,让他们在院子里作最短时间的散步,这叫“放风”。
    ⑩罨——念“yǎn”,覆盖。
    ⑪“赤魔”——法西斯匪徒对共产党员的仇视的称呼。
    ⑫“熊的服务”——服务不得法,弄巧成拙的意思。俄罗斯有个民间故事,说一只熊要为主人服务,主人睡着的时候,有个苍蝇叮他,熊就打苍蝇,但是一巴掌把主人打得鼻青眼肿。
    ⑬贝柴克宫——布拉格的一所大厦。当时是德国法西斯匪徒的秘密警察局所在地。
    ⑭传票——这里指传唤犯人的单子。
    ⑮“服务员”——由犯人充当,替犯人服务的杂役。
    ⑯另外一个是……——这句话没有写完,原稿就是这样,所以无法知道这“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⑰“碰”了我一下——这里是“打了我一顿”的意思。
    ⑱孪生——双生。孪,念“luán”。
    ⑲敲打厚墙——狱中的犯人常常敲着监狱的墙壁,作为暗号,给隔壁的难友递消息。
    ⑳东方战线上传来的好消息——指苏联军队反攻德国侵略军的消息。

——九年一贯制试用课本《语文》第十册第106页~第118页(人民教育出版社1960年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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